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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桥底下说书的。

浮生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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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【贰】


    【叁】

  新民学堂终是摇摇欲坠,没有熬得过白露的那一日。


  校长病得不起床榻,是差人捎来的消息,只说是,“散了吧。”


  这虚无的空壳本像待着一句号令才轰然坍塌,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声长长的不可挽留的叹息。





  临了下班时刻,王昊手头还积攒着前日的几本作业。


  碍眼,说不上的碍眼。


  饶是一身轻的离开,大抵心里也不会如此犯堵。


  他踱到门口又掉转回来,坐到桌前抽出钢笔细细的批改起来。





  白曜隆不知是何时进来的,王昊注意到他时,他已然翘着腿坐在他的办公桌上,也不声张,间隙搭几句话同他解闷。


  “国文课可是比讲武堂的军事谋略有趣。让白少将都恋恋不舍了,可惜今个怕是最后一堂罢。”


  如是依着王昊旁人心知熟稔的性子,自马场那日起,他就定会与他扯开界限,端的是泾渭分明。


  可是遇到白曜隆的王昊,便早已不是过往的那个钉进旧时代规矩里的人。又或许他仍是他,独独在白曜隆的面前,显出另副姿态的他。


  “内容倒是大同小异,都是我不爱听的东西。有趣的是看下面人的反应,有瞌睡的,有认真的,还有……”


  白曜隆掰过手指头数算,恰好王昊的一个学生进来。


  深蓝的衣服瞧着有些宽大又有些老旧,顺着袖口裸露出些许灰白的棉絮,黝黑的面皮,人是颇为精神的,然而他走到办公桌旁却用力剜了白曜隆一眼。


  白曜隆用手掌掩住嘴,侧过身子唇语,“还有这样的。”


  王昊笑着不想理他,他便知趣的从桌子上一跃而下。





  递过来的是一本前些日子布置的功课,王昊摇摇头,无可奈何,“你不过是同我一样,觉着总会有大把的时间耗着,耗着。眼下日子不珍重,如今突如其来的结束,又舍不得。以后有机会去别的学堂,可不兴再这样。”


  这名学生王昊是熟络的。他租住的是寻常巷陌一处四合院,巴掌大的院子里住着不同的人,唯一相通的就是蝼蚁般打拼在这上海的底层,他便是那屋檐下的一户。


  “没机会的。父亲提过许多次要我早早谋生,就算当兵吃军粮也强过白张着嘴,家里头总不能全靠柳桥儿唱戏顶着。”


  王昊流露出惋惜的神色转而迅速收敛,抿住嘴角拍拍他的肩膀。


  “也好。柳桥儿那么机灵的丫头,得空我一定去给她捧场。”


  少年咬着嘴唇木讷地点头,想离开又在白曜隆身边顿住脚,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打量他。


  “比爬树还是比弹弓?”白曜隆被他瞧得不耐烦,便先开了口。


  王昊伸手就想打他没有正行,可是看到这一旁有学生在,实在不好发作。


  “你是少将?”少年看着不安,用手调整了一下肩上背包的带子,压低嗓子搁下一句便转身走了。


  “他说什么。”王昊看得一头雾水,仰起脸问他。


  “输了。觉着今个被比下去了。”白曜隆耸耸肩。


  “你哪天没被比下去么。”王昊改好最后一本,打着呵欠抻长胳膊,一副懒洋洋的模样。


  “是,是。哪天都被你给比下去,哪天都输给了你。”


  白曜隆将两只手搭上他的肩膀,王昊笑着,像是融进那午后的日光里,沿着白曜隆的喉咙,被他狠狠吞下。





  “会比这个衔位高的。”白曜隆听到的是,这样的话。





  沈府正缺个教书先生,王昊顺理成章的接下这活儿。


  也不细究是沈府当真需要这么个人物,还是白曜隆说缺位先生,那就一定是要少的。


  那学生是沈家金贵的独苗,白曜隆十岁的侄子,沈延。


  “咱们都是仔细名姓字的,王昊是名姓,字万旌。”


  沈延打小在洋人堆里长大,许多老祖宗的东西不晓得,洋文倒是说得极好的。


  教过他几日,王昊便觉出他头脑灵光,然而和白曜隆一样,总归是用不到正处。


  沈延眉宇间更是同白曜隆有几分肖似,看着他调皮的模样,像是能想到白曜隆儿时会有何等的顽劣。


  单是沈延一人,他还算能应付,无奈沈延与白曜隆似是天生不对盘,但凡白曜隆在闲暇时围着他转,沈延则要愈作恶一分。





  这一日,白曜隆说到街边新起一户馄饨摊,定要带王昊尝尝鲜,催促他早些给沈延放课。


  王昊在一旁收拾东西,只觉着一束目光胶着在身上,抬头瞧见原是沈延正盯着他。明明是个不过十岁的孩子,奈何给人一种道不清的压迫。


  “你看着我做什么。”


  沈延轻噤下鼻子,鄙夷似的看了一眼白曜隆,又将眼神挪到他的身上,轻挑起嘴角,他蛛丝马迹的心事就鲜活在他的一举一动里。


  “想知道你到底哪里好看招人了。”


  “啊。”王昊张张口,哑然出一个单音。


  沈延是还想说什么的,王昊却早已被白曜隆拖着胳膊拉出了屋子。





  白曜隆打从认识王昊起,便戒了个出门坐车的习惯。


  学堂离王昊住的南巷极远,即便这样,他也是向来连黄包车都不坐的。


  白曜隆就陪他走上许久的路,似乎真觉着能这样一步步从年少走到形骸,可这从丁香开走到梧桐落甚至还没来得及让霜雪吹满头,王昊就丢了差事。





  “方才他要说什么,你怎么不让他说下去。”


  白曜隆是锁不住话匣的人,王昊自来话少,平时对他也是愿意多说上几句的。


  未曾料今日白曜隆无论说上千番上海的轶事头条,王昊依旧没有接过他的话,直到顶着月牙踩着青石板将他送回家门口时,王昊才冷不丁的道了句。


  “你是不是……”


  你是不是觉着对我动情是件很丢脸面的事。


  王昊终是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。


  白曜隆对他好,他是知晓的,然而他却也是不知足的,这种实实在在的好还抵不过言语的票据来得让他安心。


  他未曾说过是以爱人的地位看他的,一转眼各安天命的情分,轻贱宁可不要。


  王昊还没有晃过神来,白曜隆却先他一遭推开门,跨进那四方院子里。


  “今个天太晚了,允个地方收留我可好?”

 

  这话讲的是个问候的口气,拿的是不容置喙的腔调。





  白曜隆是知道他的屋子的,几步跨进去连鞋子都没脱就上了他的床,趴在被子上用力嗅了一下,抬起头冲他咧开嘴巴,“真香。”


  王昊看在眼里,深知拿他的土匪无赖作风没办法,只好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套被褥铺在地上。


  白曜隆嚷着这么睡实在太冷,王昊了解他的心思,也没挑破。接了些热水塞给他一只水袋,吹了灯便不同他讲话。


  “你冷不冷。”


  “这儿也没有热水汀,早劝你回白公馆舒舒坦坦,还不是你偏要留下来。”


  白曜隆也不在意他说的内容,总觉得能说话便是好的。


  “我觉着这里顶好的,还有这个,热水袋还是什么……哎,水好像撒了。”


  王昊听到这话,连忙爬起身慌里慌张去掀他的被子,“烫到没有?”


  不料白曜隆一把握住他的手腕,直把他拽到床上搂进怀里才算数,然后耳边响起他恶作剧得逞的声音,“水没撒。”


  白曜隆打小在军部摸爬滚打,力气大得骇人,王昊挣了半天仍是徒做无用功。


  “……用这招骗过多少小姑娘了。”


  “头一回骗就成功了。我演技好吧?为了打赏我的演技,就这么睡吧。”


  白曜隆终于松开他,王昊倒是没有离开,不过背对着他,细长的身子只搭在床边。


  白曜隆躺在他的身边瞧着天花板,过了许久,久到他以为王昊或许已经睡了,莫名的开口。


  “你不要在意沈延的话。”说着笑笑,声音里加一缕恰到好处的叹气,“我可不中意沈延那样的混小子,儿子就是不如女儿可心。”


  王昊将头枕在自个儿的胳膊上,清清醒醒。


  白曜隆意识到他沉闷不语,仍是自顾自说着,“你说,我以后要是有个女儿叫什么好?”


  “……同我有什么干系。”他阖着眼,半天才从嗓子里吞吐出一句。


  白曜隆便笑嘻嘻的靠过去抱住他,将下巴搭上他的肩膀。


  “你瞧,男孩子就是这点不称心,我养你一个就够了,可不能多一个来分我的心。”


  他一凑上來,王昊的赌气就消了一半,饶是剩下一半也被他的甜言蜜语勾走,真是不争气。


  “这辈子恐怕是没有女儿了。下辈子咱们说好,你可万万不要再来做我的爱人。”


  白曜隆说得稀松平常,就是多掺的字眼也如不经意。他无非不宣告,就这么随便的喜欢他一点,又一点。





  王昊紧握住被角,心内一抖,胸腔里苦的甜的一时填得满满当当。


  因为他的不经意,因为他的随口一说,因为他“爱人”的凭据,心跳得厉害。


  白曜隆清楚自己的怄火,而不问根由,兀自用他的法子扑灭。


  王昊这才发现他方是每日都败给白曜隆的那个人,他以为他心知肚明白曜隆某刻的玲珑心思,却殊不知白曜隆早已把他的明日他的后日,说得狠一点,他将他的余生都拿捏在手里,捉得滴水不漏。


  这会儿王昊又恨上自己的小气,他是无可求的,头一回平白的就想替这浮生争一争。





  白曜隆的手摸过他的后背凸起的两块骨,商量着,“做女儿好不好,就叫万旌,你喜欢不喜欢。”


  “反正你就是做准了下辈子要占我的便宜,非让我喊你一声爹。”


  “诶。”白曜隆抬起手摸摸他的脸,“真乖。”


  王昊卯足力气用手肘向后撞他,白曜隆反扳过他的身子,没皮没脸的将他缠得更紧些,像是要把他揉进他的血肉里,仍要昭示他们向来是一体。


  原本还拉扯得不甘示弱的两个人,不知怎的白曜隆的动作先缓了下来,王昊也软在他的怀里不再动弹。


  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呼喘的气声,扑进白曜隆鼻子里的是一股少年的芬芳。


  白曜隆借着窗外一点微薄亮光,用手指一寸寸滑过他的面颊,他的发梢,他的眉骨,他的鼻尖。


  这里,这里,这里都是我的。


  就连刚刚生的闷气,都是我的,想想便欢喜。


  “不做声就算你答应了,下辈子赔我一个女儿。”


  他的手指点过他的唇角,取而代之拱送的是他的唇角。





  映在斑白墻壁上的两道影子忽上忽下的重叠,像是海面上失了方向的浮木,紧连着彼此,在寒秋中喷薄出最后的撩人的春色 。


  下辈子可不要做我的爱人,爱得太不痛快。再一世我便天经地义的宠着你一个人,只一个人。





——TBC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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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两点起床 困到头脑昏昏。


好了 我果然是昏了…自杀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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